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猪教授

        每天早上,都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,穿着一件黑色破袄子,背着手,走到石沟大队的猪圈里讲课。他姓曹,以前是个大学教授,研究的还是哲学。曹教授冬天被作为右派下放到大队里,穿的就是这件黑袄子。袄子的后背破了一条口子,动作一大,棉花就会从口子里掉出来。一个冬天,棉花不停往外掉,袄子渐渐成了单衣,到了这个时节穿起来倒正合适。

       村民们没有太为难这个老右派。起先,他们还让他给各家挑个水,可他肩上扛着担子,一会儿一踉跄,一会儿一跌跤,两桶水挑到门口加起来只剩下半桶,渐渐的村民就不让他干活了。不过上头要是有红小兵来大队里检查,问这里有没有地富反坏右时,曹教授还是会被叫出来,头戴一顶白色高帽子,胸口挂上一块写着右派臭老九的纸牌子,接受批斗。红小兵们高举红宝书,大喊两声:“根据毛主席指示,打倒大右派!”然后就抡起拳头,抽出皮带,将他痛揍一顿。曹教授抱着头,蜷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等到红小兵们打累了,潇洒的回去后,他才从地上慢慢爬起,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棚子。

       不被批斗时,曹教授每天早上都背着手,走到猪圈,清清嗓子,开始讲课。他讲的热情洋溢,唾沫横飞。他的学生,大队里的几头母猪,听的哼哼哧哧,摇头摆尾。他讲课从来不需要讲义,张口即来。他从米利都讲到了巴门尼德,又讲到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。这天 ,他开讲狄奥根尼和犬儒学派。大队里的几个男娃娃,搬了板凳坐在了他的背后。曹教授挺意外还有娃娃来听课,于是他对猪讲几句,又回过头对娃娃讲几句。讲一会儿,还会停下来问一句:“你们听懂了没有哇?”看到娃娃们把头点的像鸡啄米,听到母猪们哼哧哼哧的响个不停,曹教授就满意得接着讲下去:“狄奥根尼啊,他决心像狗一样生活下去,所以才被叫做犬儒。他不接受所有习俗,不管是宗教上面的还是服装,礼貌上的。那么根据考证呢,他是住在一个大木桶里的。”几个娃娃把头点的整个身体都前摇后摆,然后呼啦一下全跑开了。等他们回来时,一个大娃娃手里提了个大水桶,两个小娃娃抓住了曹教授的两只手,那个大娃娃把水桶扣在了曹教授的头上。接着他们大喊大叫地跑回田里:“哲学家要住在木桶里呀!”“曹教授个子太大啦,住不进木桶,我们先让他的脑袋住进去啦!”等他们跑远了,曹教授拿下木桶,无奈地笑笑,然后转过身,继续专心得对母猪讲课。

       这年七月份,石沟大队和临近的三水河大队合并了,石沟大队的猪都被赶到了三水河大队的猪圈里。教授没法子给他的猪学生上课了,于是他转去给河边的柳树上课。可是上了四天课,他就不见了。村民们把每个棚子都找了,就是找不到他。又过了六天,他从河里浮了起来。有村民说,他连着给柳树上的四天课,可那些柳树啊,一点反应也没有,连母猪的哼哧声都没有发出来,他想不开,就跳了河。“嘿,还他娘的大学教授,活的还不如猪明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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